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运气……有时候,张雪亭难免会想到这个问题。
她没有告诉过若莲,曾经有一回,她好好地打扮了自己,托一个朋友带着到了北京那所大学学堂,以找人为名,在她女儿的课堂外站了一刻钟。
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刻钟,也是最心疼若莲的一刻钟。
讲台上站着的那位女先生,有一张和若莲一模一样的脸,连声线也是一模一样的。
可是,她的样子,叫她怎么形容呢?如果不是克制功夫到家,只怕当场就会笑泪满唇。
她花了多么大的力气,才让胸中的汹涌波涛没有浮现到脸上,她又花了多么大的力气,才在回到上海以后一字不提。
啊,叫她欢喜的固然因为那位女先生是她的女儿,却又绝不仅仅因为那是她的女儿。
那夜,入画和周润田回到张家园子的时候,刘云峰带着不争气的小儿子已经等候多时了。
看到刘云峰,入画在心底“咦”
了一声,暗想自己是否过于敏感,猜测失误——这个刘云峰可并非什么路人甲,可以找人随便冒充得来的。
那是上海滩上的世家之一,她在各种场合见过他好几次。
虽说并没有深谈过,但多少还是说过几句场面话。
并且,她知道,刘云峰从家世到名声都不错,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。
这时候再看刘家小儿子,就是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其衣裳到皮鞋都新得颇有点不正常的那一个,忽然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!”
这个刘家小儿子在坊间倒也不是没听说过,据说是给刘家送出去留洋学商,结果此二世祖在海外先学美术,再学电影,然后又跑去修文学,晃来晃去好些年,一张文凭都没拿到,回到上海的时候,那副扮相跟个乞丐似的,头发长且脏,衣裳旧且怪,被刘云峰一顿好打,差点反出家门。
据说后来是他的生母——刘云峰的小妾流着眼泪,跪在地上苦劝儿子都改了吧,这小子才勉勉强强跟在父兄后面跑腿。
这样看来,这个有怪僻的刘家次子的西装皮鞋只怕是为了跑腿才穿上的。
此刻,刘家小公子跟在父亲身后,虽然眼睛里仍有一丝愤愤之色,但却低眉顺眼,显是受过了教训。
“哎呀,刘世叔,您怎么来了?”
周润田在看到刘云峰的那一刻,脸上就堆出了热情和诧异的笑,“实在太不好意思了。
有什么事让小辈们跑一趟不就结了?要是给家父得知还要您移步来找我,只怕要家法从事呢!”
“呵呵,”
刘云峰笑道,“恰好今天没事,在公司待着呐,听说这个混小子在你这儿闹上了,赶紧就过来了。
这小赤佬,要是有润田你一半懂事,我半夜就得笑醒喽,还家法不家法的?你爹的管教可太严了。”
“呵呵,世叔说笑了。
当年您和家父在东北共事……”
说着,周润田把刘云峰父子迎进房里,开始热情洋溢地叙旧寒暄之。
入画不敢托大,更不敢坐下,让人沏了茶来,亲手递上,然后一句多话都不说,垂手退下。
出得门去,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,将大丫头碧清叫过来,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一番。
入画从房中避开,走到园子里去,心头一阵乱跳。
从周润田的态度来看,刘家这次修铁路的生意,他是铁定想插上一脚了。
如果能够跟着投点钱进去,势必是几倍的利润。
自古以来,官商勾结乃是发财的不二法门。
想想怜卿,大家都知道她是张家最有钱的夫人,至于有钱到什么程度,没有人知道。
而她背后的那个人,难道会真金白银地拿出钱来?还不是用了种种办法令其发财?一想到这个,入画只觉得有点口干舌燥。
然,转念又一想,要是不是自己感觉失误,这姓周的真要玩什么花样,自己又该如何?白花花的洋钱就这样给他骗了去不成?他对于自己这个中年妇女的动机至今没有弄得很清楚,如何又敢把银钱交到他的手上?当然,这刘云峰的身份不容怀疑,如果错过这等机会,那是眼睁睁地看着银子化成水,如何甘心?如何甘心?这样左想一回右想一回,当真是相当相当煎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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