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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摘下袖扣,捋起袖子,让莱纳看左手臂内侧的另一道伤痕,更准确的说法是“一片”
,不是“一道”
,凹凸不平的烧灼痕迹。
“我还是非常幸运的,只有一点小伤。”
他抚平衣袖,低下头,重新固定袖扣,“那时候要丢掉整条手臂或者一只脚,实在太容易了。”
“在英国吗?”
“不,在德占区,在战壕里。”
安德烈没说清楚是哪里的德占区,犹豫了一下,似乎想讲更多,随即打消了念头,继续摆弄袖扣。
“痛吗?”
“当然,怎么可能不?”
安德烈冲莱纳眨眨眼,戴上帽子,“但我不告诉别人。”
他们下楼付了账,没有吃早餐就走了。
还没到八点,冰冷的乳白色雾气在荒芜的草地上飘荡,时不时有一段篱笆或者半截烟囱从雾中出现,很快就隐没了。
安德烈低声哼唱一首莱纳不认识的歌,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打节拍。
莱纳缩在副驾驶座上,双手插在衣袋里,希望它们能尽快暖起来。
一头牛突然从雾气中出现,安德烈猛地踩下刹车,莱纳及时抓住车门把手,免得在仪表板上磕穿脑袋。
情报官按了按喇叭,那动物懒洋洋地咀嚼着,不为所动,连看都没有看汽车一眼。
两人只好下去了,又推又拉,牛像石雕一样重,也和石雕一样顽固,起码花了四十分钟,才把它哄骗到路边去。
雾气已经散去了,但太阳并没有出来,天空灰蒙蒙的。
两人回到车里,对视了一眼,不由得大笑起来,尽管莱纳说不清楚这有什么好笑的。
安德烈没有把他送到利滕贝格,大概在三个地铁站外就靠边停车,让莱纳下去。
“安全原因”
,很显然,在柏林,一切都有危险,需要引用各种“安全原因”
。
莱纳打开车门,安德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,于是他转过头去,看着情报官。
“别怕。
我总是在看着你的,即使你见不到我也一样。”
莱纳点点头,关上车门。
独自穿过空荡荡的街道,向地铁站走去。
商店都没开,他是唯一的行人。
等看不见男孩的背影了,安德烈才发动汽车,缓慢退出横街,转了个弯,返回西柏林。
他这时候相信这场戏能蒙混过关吗,也许不。
相信莱纳能全身而退吗?估计也不。
霍恩斯比逼他写了一份紧急预案,以便情况危急时将麻雀从暴风眼里揪出来。
他们给每个“资产”
都做这种预案,与其说未雨绸缪,不如说是为了安抚良心的官样文章。
你听听这个名词,“资产”
!
资产意味着你们可以被交易和售卖,必要时一脚踢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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