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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用美国人的话来说,他已经“黑了”
,没人跟踪他。
一家面包店亮起了灯,向那点光亮走去,潜入阴影里,推开一扇木门,走上弯曲的楼梯。
楼梯间上方亮着一盏积尘的灯泡,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,木头做的,只安装了一个锁,普通人家的大门。
他摸出钥匙,打开左边的那扇,轻手轻脚溜了进去。
这不是他第一次为死去的男孩们“打扫”
,熟练并不等同于心里好受。
安德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羊皮手套,戴上,有条不紊地检查了小公寓的每个角落,首先取走护照、支票本、信件和收据,再检查床垫下面、衣柜后面和浴室橱柜。
这头小山羊生前不爱阅读,整间公寓里就丢着一本沾了咖啡渍的小说,封面盖着图书馆的印章,粘在末页的借阅记录表明,这本书早在七个月前就该归还了。
安德烈仔细地翻了一遍书本,确保里面没有任何引人警觉的蛛丝马迹。
窗台的盆栽下面压着一张发黄变皱的明信片,没有邮戳,背面涂着些意义不明的数字和赛马术语,那是羊群和伦敦沟通用的密码。
安德烈把明信片揉成一团,塞进大衣口袋里。
等苏联人派斯塔西猎狗偷偷摸摸嗅到这里来的时候,除了橱柜里的半盒发霉的饼干,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会找到。
没人看见他下楼。
面包店开了一扇小气窗,飘散出暖乎乎的黄油香味。
证件和纸张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,但并不重,好像外勤的一生,轻飘飘的,无足轻重,小得足以放进口袋。
他到河边去烧掉这一切,用手掌护着火柴,点燃在清晨的寒风里颤抖的薄纸。
河流在不远处窃窃私语,拍打开裂的石阶,火焰从下往上卷起,啃噬层层叠叠的纸张,烧尽了姓名和年月之后就衰弱下去,熄灭。
他摘下帽子,低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,既是神父,又是唯一的吊唁者。
远处传来水鸟扑翅的微弱声音,鸟儿贴着水面滑翔,没入晨雾。
他戴好帽子,用靴底把灰烬扫入斯普雷河,动身去找公共电话。
硬币刚好够,安德烈拨了号码,想象着铃声在伦敦的一个沉闷的办公室里响起,一声,两声,夜班情报官连滚带爬地从档案柜后面的小行军床上起来,冲向电话。
安德烈对着话筒呼了一口气,斟酌措辞,他会先开一个关于值夜班的玩笑,接着再讲不好听的实话:他失败了。
这就是柏林给他的礼物,失败和死亡。
——
他很少失败。
他是三个“牧羊人”
之中的其中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不在英国本土出生的。
没人说得清楚安德烈的产地和具体品种,每个部门都有一套不同的理论,其中一半是时隔多年后才提出的,特别行动处说他是奥地利人,战前跟着犹太母亲借道西班牙逃过来的;苏联司背后叫他“法棍”
,富有信心地表示他是一个法国面包师和一个斯洛伐克移民的孩子,甚至拿得出面包店的地址,那栋建筑物七十年代被拆了,今天已经无从考证苏联司的说法,再说,苏联司也不存在了。
通讯处自始至终蒙在鼓里,以为他是个专门摆弄窃听器的电工。
五处永远怀疑他是苏联间谍,因为没有确凿证据,只能小声咕哝,不敢大声指控。
档案室的老警卫坚称安德烈的真名是平平无奇的“詹姆”
,其实是个出身臭水沟的伦敦孤儿,但没人把警卫的话当真。
他老了,一天里有十八个小时在打瞌睡,而且大轰炸的时候被德国人的高爆弹震聋了右耳,即使有人砸碎窗户爬进来也不一定听得见,上头纯粹是出于同情才让他留下的。
两个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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