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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（第1页）

耳鸣，耳膜嗡鸣作响。

豆豆躺在我的面前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
我无数次渴念那个春天，小远，我的弟弟，他在那儿坐着，很安静，等我，然后呢？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地坐着，或累了，躺在床上，或溜了，玩得开不开心，有没有想到我。

他的人生都没开始就结束了，我的回忆却延绵不绝，流水潺潺，可他都没怎么下过水，我怎么一回都没有带他下过水，夏天里流着凉丝丝的水，鱼儿滑溜溜地往他脚上跑，我的弟弟，最有灵气的弟弟，鱼儿会喜欢他蹭他。

连风都喜欢他，只要他在我身边，我就是冬暖夏凉的，冬天像小火炉热气腾腾，夏天像住进了山洞，风会往我们身上灌往我们身上呼呼地吹，吹得他笑我也笑。

现在豆豆也……我又想起了那阵春雷，可我却只能看着听着。

雷一点也不响，我早就不怕雷声而他也听不见，可这豆大的雨珠却吵得不绝于耳，雨丝缠缠毫无规律的砸在屋顶、空调、地面……每一处我想不到心烦意乱的地方，雨都会响个没完，我很喜欢水的音乐水的绘画，可我却对这场雨一点没有欢喜。

豆豆红着脸推开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闹出什么祸，但是我警告过他不要出门，他又不听话，我便摆了一张冷脸等他交待，可是他都没走到我跟前就摔倒了，身上一抖一抖的，我脸顿时垮了，伸手把他抱起来拍他的背。

他身上不再有浴香，取而代之的只是热，热得发烫，骨头都融掉了似的瘫软在我肩头，我用空的那只手抚摸他的头。

好烫！

他或许感到有些凉意，舒服了，哑着嗓子哼哼，艰难地叫了一声哥哥。

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对他冷脸相迎。

脊背一阵凉意，渗出冷汗，我嘴角哆嗦着：“怎么了，怎么了豆豆，别怕啊，哥哥在，别怕，没事啊。”

我不敢颠弄他了，只用下巴抵住他的额头低声说别吓哥哥，他浑身软掉怕要散架。

我姨和姨父纷纷围过来，上手脱掉衣服，扫了两眼后裹得更严实，没有红疹，没有淤青，那大概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，我们都知道的，都心知肚明的，可我还是怕，怕得很。

大雾茫星，阴沉如水，濛濛的夜里水汽四溢，闷闷的气息甩不掉干不了，秋老虎和回南天集体搬进家里。

月亮可能挂在窗外，也可能吊在枝头，当月染上了霜一样的雾气，不像是嫦娥下凡，反倒像个毛月亮。

新冠找上了他。

我们三大人都已经得过了，我和姨父只不省人事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，大姨躺了两天，我和姨父都挺慌乱的，我是第一次看见稳重得像杆秤的姨父那样絮叨，我以为他又中招了，把我也吓一跳。

于是，豆豆就被关在消毒的房间里，等着安全线过去才踏实，那时还没完全开放。

人人都得个一次，要是抵抗力不好的就过去了，生老病死无能为力。

我又一次尝到到了枯竭的干涸的滋味。

落叶是那么真实的黄了脆了，夜色无数次爬上我们家房檐我却不曾仔细注意。

乐乐我是放心的，胡闹的本事是我见过一顶一的，抵抗力也是，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，他要是扛不住那我肯定也扛不住，我一定在他前面。

常常是我让他安静都要吵吵一会，跟他耍闹就直接翻天，我的印象里污泥和尘灰是粘在他身上的，整个人看着就厚重。

新冠只在他身上一个上午就走了，收拾家里倒垃圾之类的活我们都交给他做，当时我很自信地待在他床前照顾他喂他粥水，说他下午就好啦，还顺带安慰着一旁的大姨，虽然我们都很宝贝乐乐，但是我和大姨眼里的乐乐似乎不太一样，她觉得乐乐还很小呢。

他用一个上午就结束了战斗，下午又喝了点稀粥就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，还要看一下弟弟，可是我不敢让他看，不敢拿他生命开玩笑，要是传染到怎么办？我细细地同他说清道明他这个弟弟有多虚弱，这是第二次了，实际上大姨早说过了，但他这虎头虎脑的样……我还用再也见不到豆豆威胁他，终于玩自己的去了。

豆豆不像乐乐那样结实，我早知道他的体弱，葬礼我不敢让他去，清明就把他一人放在家，医药箱也是豆豆来了以后才有的，他得过疹子，一觉睡醒身上会有不规则的抓挠血痕，我跟自己说那是睡梦里自己挠的，他还得过大大小小的病，好在没有落下病根，疫苗是他先打，我就在旁边作第二个打。

我的房间清理得干干净净，消了毒，恨不得打药，跟他说随便弄哥哥的房间没关系，但是不要出来。

“千万不要出来，”

我怕他乱想又马上补了一句，“不是哥哥丢下你不要你，听话，等这段日子过了，哥哥再找你，知道不知道？”

我把门开一个小缝推进一个小碗，就看到他弯弯眉眼下，口罩翕动，必定是让我安魂的笑，声音甜丝丝的：“知道了，豆豆会，照顾自己，不让大家担心。”

他把我又看了一遍，我也看他。

他要比我安稳我就放心关上了门。

结果再一眼就……

是我害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