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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屋子是化人场工头的值房,弥漫着一股发甜的霉味,光照惨淡。
柳梦斋坐倒在屋角的椅上,半张脸全陷在阴影间,看起来像是自己的鬼魂。
“这不是我母亲的遗骨。”
钻仓鼠张大了嘴巴,“这……小老板,这是小人亲手挖出来的,绝不会出错。”
他一步就蹿到那一张临时支起的神台之前,也对着那骨头看了看,“您瞧,滴血认骨,您的血这不全都渗进去了?定是老夫人的遗骨没错!”
柳梦斋盯着左手腕上的绷纱说:“我说了不是。”
他对自己的判断极其肯定。
关于娘,他所剩的记忆非常少,也非常模糊,但有一段却被异常清晰地保留了下来:她像一只乘着风的美人风筝一样,几下就飞身上了房,她在顶高的房檐上踮脚走着,笑声四面回荡;怒气冲冲的父亲随之赶来,他信手抄起练功的一只小石锁冲娘掷过去。
娘栽下来的时候也好像是一只美人风筝,只不过风已抛弃了她。
有好久,娘的两腿上都绑着夹板,伤好了以后,她走起路来总有些不得劲。
柳梦斋远远算不上一个专业的仵作,但他在这方面所下的功夫足以使他懂得,那么深的骨折一定会留下痕迹,液体会在曾经的断骨处渗入得更快、更深,且难以擦除。
而他眼看这一条胫骨吃掉了他的每一滴血,光滑得毫无瑕疵。
无疑,这是一副完美的骸骨,但并不是娘的。
骨头就是这样子,这些在软弱的血肉全部腐坏、在生命的假象一一退场之后,人们仅剩的、曾经存在过的证据,它们洁白、顽固而不朽,不会欺骗,不会为金钱说谎。
钻仓鼠还在不死心地同他争辩,反复要求着一个理由。
但柳梦斋绝不会讲出来,要知道他悬赏了整整一千两银子去寻找母亲和弟弟的遗骨,假如他辨认真伪的依据传扬了出去,那么不出十二个时辰,就会有一千具惟妙惟肖的遗骨被送来他面前。
他怀疑钻仓鼠就是这么干的——为了伪造一副十七年前的遗骨,现找一个女人来杀掉,再连夜做旧——他肯定他就是这么干的。
如此拙劣的把戏本该激起他的愤怒来,但柳梦斋却只觉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放松,甚至是隐隐的感激。
“该你的赏钱,我照数给你。
拿上那玩意,走你的吧。”
钻仓鼠嘴边的两撇细须根根奓起,“小老板,这就是柳老夫人的遗骸,您为何不认哪?老夫人怎么能安息哪!”
“你再啰唆一句,赏银减一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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