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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明铛挣扎着爬到卫生间,把头伸在自来水龙头下一通好淋。
冰冷的,接近零度的水浇在她的头发上,刺骨地冷。
这冷让她抖得更厉害了,可那退潮一般渐行渐远的神智却慢慢回来。
一点一点地,张明铛伏下身子开始狂吐,她很小心地不让呕吐物溅到外面,吐一气再把脸伸到水龙头下洗一洗。
真冷啊,可是,真痛快啊,冰一样的水流过近乎麻木的面庞,让她生出一种清洁感,这种清洁感令她渐渐觉得安全——再也不会死成廖爰那个样子了。
这种想法给了她希望,她竟然有了力气,用毛巾将脖子和手擦干净,再脱下旗袍,再脱下内衣,团成一团,用力扔在垃圾桶里。
接下来,她□地穿过房间,在刺骨的冷里,牙关相击的声音连自己都清清楚楚地听到——然后,她扑到床上,拉过被子,盖住了自己。
自此,张明铛戒断了杯中物。
第二日,张明铛起了个绝早,确切地说,是一夜未眠。
预想中的万丈阳光并没有从窗口射进,那还是一个阴雨天。
她平静地拉开窗帘,重施脂粉,看定镜子中的自己。
虽然脸色依旧不好,眼睛下有掩也掩不住的黑色阴影,但和数小时之前的那个丑陋的人已经有了很大不同。
心脏还是跳得不太舒服,但可以忍受。
她清楚地知道,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将会有很长一段不那么舒服,必须默默忍受的难捱时光。
是,默默忍受,一个人。
一个人。
十年前,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早上,她对成年的生活曾经满怀憧憬和期待,虽然没有具体在心里勾勒未来的瑰丽蓝图,但也从来没有想到,会是这样的,一个人。
28岁了,母亲那一辈,身前已有女儿绕膝,大多已经半退休。
可现如今,明铛的身边,连丫头都没有一个。
这座房子里剩下的,只是再也无法精简的,一个管打扫的老妈子和一个厨子。
这二人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去,无非是此地还算乱世中一个略为安全的栖身之地。
1940年的上海租界,已成孤岛,房屋租金贵到离谱。
值得庆幸的是,这幢房子还是当初分家时置下的。
明铛还记得,当她拿到那笔大钱的时候,叫了廖爰,要他去弄一地窖好酒来的万千豪气。
结果数日后,廖爰把这所房子的地契放到了她的手上,笑:“都说现在不是置业的好时机,可对你来说,反正都是白白得来的,无非是胡花的方式不同而已。”
这所房子不算大也不算太好,只有上下两层楼,并不是那种花园洋房,所以,在最初的几年,张明铛甚至连问也没问,地契丢在抽屉里,任廖爰放出去收租,“租金折成好酒给我就行了。”
她开玩笑地说。
然后,就此忘得干干净净。
明铛并不是一个笨人,也没有想过要红到永远。
她是从来都没有为未来打算过。
也是,在那样的年纪,在来钱容易到根本感觉不到是钱的年纪,又怎么会想到柴米油盐和房租都是要真金白银去换的呢。
她的钱,左手进来,右手就换了美酒华服和首饰。
早年间当然挥霍之后还有盈余。
慢慢地生意日差,这简直是肯定的,张明铛的酗酒又不是什么秘密,早就传扬开去。
且,上海滩上才人辈出,明铛离了张家造势,自己又不在老客人身上用心,自然一日一日黯淡下去。
廖爰在世的时候,所有财务都是他一手打点,明铛只管将钱流水价地花出去即可。
可惜,这样的金融天才并没有陪她到永远——廖爰过世以后,明铛才意识到他不但是酒中妙人而且是金融天才。
在她生意日差到几乎没有生意的几年里,她的所有开销都来自于廖爰在各种投机生意里的斩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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